第十回 伤太爷承差闯大祸 讨见识御史得奇闻(2 / 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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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狗儿便细说情由:他们家原有十亩水田,十几年前,荆江溃堤,被流沙淹埋了五亩。水退后,留下五六尺深的黄沙碎石,根本无法开垦,因此家中实际的水田只剩下五亩,每年纳粮派夫,却依然按十亩计算。李家虽多次央人写帖子到县衙说明缘由,均被打了回来,因为纳粮册里的田亩,早已进入朝廷的鱼鳞册。户部每年都根据这些田亩征收粮赋,摊派丁税。如果江陵县少了五亩,就该他县令自掏腰包纳粮交税。因此这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,想解决它却比登天还难。李家抱了这天大的委屈,却求告无门。每年交纳皇粮一斤一两也不能短少。丁门小户人家,日子本来就过得艰难,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。五亩田交十亩田的皇粮,若遇上丰年,多少还可以留下几斤稻谷,若遇上灾年歉收,所收稻谷全部上交尚不足数,一家人生活就完全没有着落了。如此十几年积欠下来,李老汉一家披星戴月勤扒苦做,反倒欠下官府皇粮若干,折合税银有十一两之多。前年新皇上登基,开恩蠲免钱粮,把隆庆元年之前的积欠一笔勾销。这样李老汉家免去了三两,却还有八两银子的欠税。旧账难清,谁知李老汉家又添新祸。且说万里长江的水患,十之七八都在荆江爆发,因此有着“万里长江,险在荆江”的说法。每到汛期,荆江边上的官民都头皮发麻。万一溃口,地方官的前程就断了,轻者丢掉乌纱帽,重者就要拘到法司兴谳问罪。老百姓的提心吊胆更胜于当官人的百倍。因为溃口对于他们来说,重者是灭顶之灾,轻者就像李狗儿家这样,活着也是受折磨。去年汛期来得稍晚,但六月间一连半个多月的暴雨,江水腾涨,却是比前两年来得凶猛,全省的官员几乎日日夜夜都守在荆江大堤上。荆州府的老百姓,按规定五亩田地出一民夫守堤,李狗儿家名义上是十亩水田,故得有两人上堤。李狗儿和他哥哥李虎儿兄弟两个都上了堤,家中只剩得李老汉一人泥一把汗一把的忙田忙地。李家尚有半亩菜园,除了自家吃,多余蔬菜便挑到荆州城中贩卖。一家人平常的开销用度,就靠这半亩菜园的出产了。李老汉的大儿子李虎儿上堤二十多天,一天夜里巡堤,触霉头让毒蛇咬了一口,因当时无人替代不能下堤救治,同伴虽为他挤出了败血,但因不得法,还是留下了病根子,一条腿肿得水冬瓜似的。民夫出了工伤事故,官府只给免差,其余一概不管。李虎儿被抬回家来,一直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。李老汉一家穷得赤膊鱼儿似的,真个是要死不得断根,要活不得转青,哪里有闲钱给李虎儿治病?如此延挨下去,拖了七八个月,李虎儿虽能下地了,但一瘸一瘸的成了个半残废。这真是破屋又遭连阴雨,行船偏遇顶头风。李老汉的家境,只是比乞丐多了三间权能遮风挡雨的破屋。早春时节,别人家还在看社戏放风筝赶骡子混马地玩耍,李老汉就领着狗儿扑在菜园子里头种了几畦蚕豆,一心想赶早卖个好价钱。忙乎了一个多月,这蚕豆倒也爆棵结荚长势可爱。今日起个绝早,父子两人一人挑了一担青豆荚到这玄妙观前叫卖。豆荚还没有卖出去,税关的差人就来了一大群,径直走到李氏父子跟前,领头的巡栏段升双手往腰上一叉,盛气凌人问道:

“李老汉,还认得我否?”

一见这个人,李老汉就心里头暗暗叫苦。税关曾因欠税事向他发过几次传票,每次来都是这位段升接待。他被这位横肉面生的活阎王骂怕了,故总是设法躲着他。这次狭路相逢,李老汉无法避闪,只得佯装笑脸巴结道:

“啊,是巡栏段大爷,小的再有眼无珠,也不会认不出大爷你来。”

“见着我你就装孙子,平素儿你躲着我,倒像是吃了逍遥散,”段升拉着脸,吼道,“我今早儿来,专是为了候你。”

一个差人头目模样的人站出来,搡了李老汉一把,恶狠狠地说:“退回去,再这样,连你也锁了。”那人回过头来,对着张文明深深一揖,满脸堆笑地说,“张老太爷,你老早。”

“早。”张文明敷衍了一句,他打量着面前这位三十来岁的差人,虽然横肉面生,却也穿着一袭九品官服,便问:“你是头儿?”

“是的,小的叫段升。”

“唔,段升,你是哪个衙门的?”张文明明知故问。

段升答道:“回老太爷,我是税关的巡栏。”

李老汉知他又是为了那八两欠银的事儿,只得哈着腰求道:“段大人,你老恩典……”

“恩典,哼,再恩典你我这饭碗就砸了,”段升打断李老汉的央求,问道,“说,你那八两欠银究竟啥时还?”

“如果收成好,今秋上……”

“去去去,什么金秋银秋的,你这些画饼子的话,老子的耳朵都听起茧子了。”

段升骂骂咧咧,却不防李老汉身边霍地站起个黑脸壮汉,指头一伸戳着他的脸吼道:

“啊,你是税关的巡栏官,”张文明点点头,指着李狗儿问段升,“你们为何锁他?”

“他抗税!”段升横了李狗儿一眼,脸上又露出凶相。

“抗税?”张文明一惊,问锁着的李狗儿,“狗儿,你告诉我,你抗了什么税?”

“他抗……”

“没问你,你插什么嘴?”张文明斥了段升一句,又细声细气问李狗儿,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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