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(4 / 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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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儿叔瞅瞅听得入神的任新,傻愣愣地,不由得乐了起来。别看人家一嘴常年不刷的大黄牙,个个结实纹丝不动,你说怪不怪?城里人天天不是刮就是刷的,也很少有这好牙口。

说呀,接着说呀。

还说什么?你得儿叔就是傻人傻扯。国是大家,咱是小家,你那个厂子也得算个中家吧?家有大小,理儿却是一个。有俩钱就胡吃海花,没有了再挨着,那是败家子儿。自己挣不来借着花,那是二流子软蛋。拿着大伙儿的钱糟着玩儿,那叫没人性,不够奏儿。拿别人的钱往自己兜里揣,那是缺阴丧德。吃了上顿不管下顿,那是活死人------傻了个得自言自语地数落着,吧任新乐得东倒西歪。

得儿叔,真有你的。你要是多念几年书,准是个哲学家、政论家。

你也别和傻叔来这一套,我斗大的字认不了一升,会说个什么,就知道庄稼日子就得实打实的过。前思思后想想,左看看右瞧瞧。落个傻名不好听,但能混口饭吃,落个自由自在,总比在门上窚上挂块猪肉皮出门前蹭蹭嘴舒坦。你光听我瞎说一通,也不知你们那个厂子有没有这种人。我核计着得有,要不挺红火的厂子怎么会一下子就完了呢?别看咱是个庄稼人,没听电视台里总说吗?国家是人民的,国家主席是咱雇的看家护院的公仆,咱才是大老板。你那个厂子也有我的一份,俺也是人民的一员呢。——得儿叔顿了顿,装满了那根长杆儿的大烟袋。

你给我开工钱呀?

开什么工钱,下了羔子也二一添作五不就得了?

傻了个得叔眯起深陷在眉骨里的那对小眼儿,像是用席篾儿在肉皮上划得两条缝儿。他用粗糙的大手搓了搓几乎脱光的头顶,‘大羊平批,小羊还得二一添作五,爷们儿,我怎么琢磨着是给你白干呀?’

我是说再下的小羊儿。

是你的下的还是我的下的呀?

任新说:得儿叔,象你这个年纪,也不算老,你看谁还端着这玩艺儿,显得老态龙钟,古董似地。

爷们儿,这就叫特色。

你刚才说得那些人不也是特色吗?

那叫什么屁特色,是个色!前几天电视里说是有个什么厂子来着,厂里的几个头儿轮流出国游玩儿,还说带着小米儿,丢人去吧,人家外国人没见过小米呀?

不是小米,是小秘,秘书的意思。

当然是我的下的-----哎呀,得儿叔,你又把我给绕迷糊了。你看咱爷俩都成了日本人,什么你的我的,我买的你的那一半羊下的小羊的一半------说着说着,连任新自己也忍不住乐起来。——这么说吧,这样太麻烦,咱干脆头一年所有新生的小羊都归你,我只要大羊。等明年所有新生的小羊的一半再归我,行不?

不行,那样你不就赚了我的-----嗯嗯------你小子真他妈把我给绕道模糊了,就这么地吧。得儿叔眨巴着小眼睛,看样子还真是费了心思。

傻了个得随手拎起常年不离膀头儿的背筐,那是他自编自制的。嗬,那筐头儿,足足大出别人的两倍。不圆不方的,要真计算它的容积,得怪好的愁坏几个数学家。这是他的百宝箱,整天东趔西跑,什么犄角旮旯也别想逃过他那双小眼睛。那么大的旷野,没个边儿没个沿儿的,你知地下埋着什么宝贝?前一段儿还风传刘武周的金人头当年就失落在这一带,至今没人发现。这个消息把得儿叔兴奋地几天吃不好睡不安,起五更睡半夜的,可苦了这群羊。他是粪也拾,砖也捡,只要不是土坷垃,他就往筐里敛落。要不说功夫不负有心人,刘武周的金人头没捡着,却捡了三间大瓦房。自己设计,自个儿施工。怕墙垒高了檩条上不去,一打地基就把檩条摆在了上面,随着房的增高,来回的滚动,颇有点儿愚公的精神。不说别的,你就看他门前那堵别具一格的影壁,就得叫建筑师们自叹不如。一块块儿鹅卵石大的砖头儿,准确地说应该是砖蛋儿,鸡蛋大,拳头般,赤橙黄绿青蓝紫各色俱全,燕子衔泥似地一点点儿粘在一块儿,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。

有人说他神道絮叨,说是他一个远房侄子的阴魂跟着他。他这个侄子死得很惨,看奇门遁甲看得入了魔,整天在墙上画个门想过去,指着摊牛粪愣说是饼。后来突然失了踪,多亏了户大人多,足足找了十来天,直到得儿叔家的柴火棚子里散出了异味儿,才在乱草底下找到了他。家里人为了赶赶鬼气,请来香头疯疯癫癫地闹了一天也没闹出个所以然来。得儿叔对此深恶痛绝,连骂带噱地说是胡折腾。并威胁说再这样闹下去他就去上吊,扎井,因而便压下了此事,以后也没人再敢当着得儿叔提起。得儿叔重新获得了安静,继续拾他的柴,找他的宝,放他的羊。

哎,你小子是不是拿傻叔涮着玩儿呀?好端端的班儿不上,又来整什么羊啊狗的,起什么哄?得儿叔不知什么时候脑子又转了回来。——你们那个厂子,在晓城那可是数一数二的,跟咱庄稼人没少打交道。那时候要想买点儿什么,有熟人的走后门儿,没关系的排长队。对了,这些你不记得,那气派,真叫大老粗儿眼馋。那时候人的脾气似乎也好,笑脸相迎笑脸相送的。生产队上的那头毛驴不用人赶就认得那儿。那时我可省了心,往小车上一躺,美美地一觉儿,睁眼到了。生产队上给你傻叔专派了这么个傻活儿,如今叫专线。有一次不知哪个坏尜尜儿,趁我睡着了把驴给掉了个头,等我醒来,哎,又回家来了。你说那笑话儿闹的。这些年没了生产队,几年没去怎么就------得儿叔似有伤感。——咱庄稼人没见过大世面,过惯了紧紧巴巴地庄稼日子.估摸着这国家也和咱差不多,当个国家主席,还不就是个家长,我不会背那些广播里的话,琢磨着还是让人们省吃俭用,富日子当穷日子过。提防有个万一,有个三长两短七灾八难的,别再吃花子粮(华子良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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